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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8月26日 星期一

等待另一伴回家的心情



三年前父親心臟病發往生,三年之後就在父親的忌日這天,他的父親也因心臟病發而被送往大學醫院。我還記得那天晚上,他呆坐在沙發上說:「醫院以最新的科技,讓父親保持在低溫狀態,之後會慢慢將他喚醒,他現在在睡覺。」那一刻沒有人知道他的眼睛會不會再次張開,當他倒下來的那一刻,是如此讓人措手不及。總以為冷天氣才是心臟病的殺手,原來大熱天也是。


幾天之後,我們才輾轉得知,他父親事實上曾經一度進入了醫學上所謂的死亡,如此被搶救回來的案例極少。醒過來之後的他,好多天無法正常言語,甚至失去了記憶。他每天會利用下班時間,去醫院探望父親,返家之後仍是神色茫然,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否認得自己。

星期六他帶我去醫院探病,他母親也就是我的新媽媽,完全沒有食慾,而這就是等待另一伴回家的心情。他們兩人朝夕相處四十餘年,說實在話,看到伴侶到這個年紀仍能保有如此感情者很少。我們不知道他父親是否仍認得他母親。總以為失去記憶是只存在於小說或是電影裡的情節,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的生活裡。也因為經過這事讓我對於Umberto Eco近年來的書籍改觀,看著Dan Brown的書籍依舊討好讀者而熱賣,反觀讀者們對於Umberto Eco的批評是,難道他再也寫不出能與「玫瑰的名字」以及「傅柯擺」重量相當的書籍了嗎?經過了這事,我才體會到並不是,而也經歷這事,讓我起了衝動打算重讀一回他那本半自傳的小說The Mysterious Flame of Queen Loana以及繼續未讀完的The Prague Cemetery。

The Mysterious Flame of Queen Loana描述的是一位中風後失去記憶的老者,印象中他記不得自己所寫過的作品。當他父親睜開眼睛,確認不得自己的畫作,對他母親說:「這照片拍得不好。」新媽媽說:「可是,這不是照片呀!這是圖畫。」沒想到他卻說:「這圖畫畫得不好。」「但這是你所畫的呀!」他這才改口說:「那這畫一定很棒。」

等他去探病時,不能理解他所說的話,他告訴我說:「我們聊了些話,但他說的話總是沒有意義,像是比卡,比卡。」家人開始擔心,在昏倒時他摔壞了頭殼,或是因缺氧之故,所以頭腦受損。某天晚上,他探病之後,便回老家去睡了。那一晚,我們的睡眠品質都很差,原來當另一伴不在時,作息會如此不適。

今年夏天來得晚,我們運氣好選在入夏的第一天帶兩位老人家到海邊走走,那天我們遲到了幾分鐘,一進門就看到兩位老人家像是小孩一樣等在門邊,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海邊。 和老人家們一起出門很輕鬆,他們玩他們的,我們逛我們的,大家都玩得很歡喜。雖然現在父親出院了,但是要再帶大家一起到海邊還有等等。不管怎麼說,我們都很慶幸我們在入夏的第一天帶他們一起出遊。


他在加護病房待了十天,總以為自己是度假,甚至以為自己在太空船裡,而心情相當愉快,但對家人而言卻不知該如何告知他真相。在他心臟病發前,他才完成一樣博物館指派的工作,或許是壓力之故,而心臟病發作。如今,在醫院裡,他沉浸在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,連家人都難以參予,沒有人知道他是否能回到過去的他。

大約十天後他轉往了心臟病科的病房。我和他的親族間,都有人在醫院工作,如此我們拼湊出一些資訊,當醫生的家人說,對於他的康復仍舊是相當樂觀的,只是需要很多的愛。通常失去記憶者,若是能夠得家人的協助,復原的速度以及程度也最快。就因為這一段話,新媽媽找來了幾本美術雜誌,每天陪伴新爸爸。轉往心臟病房的新爸爸,心情仍舊很愉快,他不厭倦地讀著那些美術雜誌,並不時地發表他的評論。


海邊旁有個小博物館,也不曉得為什麼裡頭的服務人員和老先生很有話聊,聊到後頭都一個Q了,他們還聊不停。

在剛轉往心臟病房時,新爸爸仍要靠注射流質物質來維生,幾天之後,當新媽媽終於可以餵他吃些果泥之類的食物,那是相當大的進步。於是他特地跑去買了父親最愛的黃金奇異果,切給父親吃,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可以自己吃了,他忍不住驚嘆了起來,卻換來父親一句:「廢話,你當我是瘋子喲!我當然可以自己吃。」星期五他的工時比較短可以較早下班,於是這天他在下午四點,當探病時間到時,便過去探望父親,這天他一進門,便看見父親竟然看著比卡丘的卡通,於是他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早些天,他之所以會呢喃著「比卡,比卡」完全是因為每天護士都放比卡丘給他看。

那天我和他去他老家陪伴新媽媽,看見桌上擺放著一疊的手稿,是這些天來,他母親為父親寫下的日記,她將進程詳細地記錄在紙上,等父親回家時,再讓他閱讀。

終於可以離開心臟病科之後,院方安排他到另一家醫院做復健,只可惜那家醫院的設備不及大學醫院妥善,噪音很多,他父親整整四天無法好好入眠。最後一天,他們過去探望他時,找不到他的人,原來獨自他跑去做擴胸運動去了。再與這裡的健保單位打聽過消息,健保單位能夠以低廉的價格,派人到家替父親進行復健的工程,於是再整整離家一個月之後,他終於又回到了家。

他媽媽說,有整整兩個星期,那隻愛貓如同忠誠的狗整天獨自守候在門口,等待著爸爸地歸家。回家那天是個大晴天,他終於又能坐在自己的花園裡,享受著陽光。星期六,我們去探望老人家,他們對我們聊起,年輕時曾受邀到北義作畫之經歷。他滔滔不絕地對我講述著北義的細節,及當年作畫的地點,於是我們知道他的記憶回來了,他真的回家了。

看著這個家又充滿著笑聲,給予病人滿滿的愛是最好的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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